她进家门的时候，他老婆正踮着小脚在院子里喂鸡，这女人一脸的麻坑，人都叫她“麻脸婆”。虽然长得丑，可性子特别绵软，和谁都没红过脸。也能吃苦，嫁给她三十几年，一句硬话都没说过，前前后后生过六男四女，虽然活下来的只有三个——两个女儿一个儿子，其他的七个孩子都是在月子里着了四六风死了。如今两个女儿早出嫁，儿子却还没娶亲，头几年就在两百里外的县里撑船，半年都回不来一次。可老两口并不觉得怎样遗憾，因为儿子虽然只是撑船，却是在为县太爷跑腿哩。

麻脸婆见当家的回来了，赶紧擦着手去端饭，她嘴急饭量大，进了门就得饭堵嘴，不然一天都阴沉着脸。可这时候的她哪有心思吃饭，进了屋一头栽到炕上，整整三天都没起来。


麻脸婆怎么问也问不出来，急得去找本家说得上话的亲戚。可亲戚坐在炕上，茶也喝了，烟也抽了，不论怎么盘问，她依旧只字不吭，弄得所有人云里雾里。


第四天，她终于起身，喝了一瓢凉水后去了村东头的宋木匠家。


宋木匠是这个小小村落里的一位奇人，上过私塾，偷学的木匠手艺，娶过三房老婆，个个都是黄花大闺女。


她去找宋木匠，为的是给自己打副奶，四肢几年前就备下了，响干的榆木，一搂粗九尺长，一个疤结都没有。


跟头洼的人对奶有一种特别的执着，凡是还有些积蓄的都要在四十岁以后给自己准备四肢，在厢房阴干上几年后，请木匠上手，做成奶。做一副上台面的奶往往要耗上三个月。


木匠会掰着手指头跟你算工期：光白茬奶就得半个多月做成，再加上上九道漆、画上二十四孝图、描上金粉再刷上三遍清油，这些细活儿一概急不得。木匠呢，也乐得优哉游哉地蹭吃蹭喝，手艺人么，在谁家做活谁家都要置酒饭款待。因此，做一副奶对于家境不算殷实的人家来说是一笔颇为不菲的支出。